失學方知求學的可貴

從小數理好,高三分組一心想考甲組,效法居里夫人,「全班只有我一個女生」。聯考前,被老師同學一致看好,自己也十分有把握,所以志願填得很少,「私立學校一律跳過,反正考上也沒錢念。」考完覺得勝算在握,放榜卻找不到自己的名字。成績單寄來,最慘的反而是最有信心的三民主義。「十
二分!四條申論題,平均一題得三分。」想來想去只有一個可能,「我交卷太快,字寫得太潦草,一定是那筆鬼畫符使我栽了一個大觔斗。」年事稍長,回想傷人的12分,心中仍有餘痛。「當初不知道查分數,也許是登記有錯。」那12分令她損失慘重,卻也學到了謙虛。「從此不會看低名位學歷比自
己差的人,有些人不見得能力不好,只是際遇比較差而已。」
那年落榜,的確讓丘秀芷銳氣全消。不好意思在家吃閒飯,北上找工作,工作太難找,就在堂姊的幼稚園裡教小朋友兼打雜,一邊準備重考。當居里夫人的豪情不再,改考乙組,一心想進師大。連考四次,三次考上實踐、中原等私立學校,都因付不起學費而作罷。有一年考取政工幹校音樂系,卻因個子
太矮又近視,體檢沒過關,失去公費就學的良機。多少親友在她背後說閒話:「一個女孩子居然考大學四次,都考老了還不認命!」姑姑也怪她:「真是不懂事,家裡這麼窮,還想讀書(姊姊們都輟學了)。」
失學四年,她深知求學的可貴,一心想復學,也自己讀了不少書。民國51年在《新生報》看到救國團主辦的文藝函授學校招生啟事,「是免費的!」趕緊報名參加。第一篇習作是短篇小說〈雨夜〉,被指導老師李樂薇(作家馮放民夫人)選送梅遜主編的《自由青年》,刊登當年四月號。「從此鬼使神差
改變了我一生的命運。」〈雨夜〉寫的是貧困筍農的辛酸,「現在回想起來,以前的艱苦是生活經驗的累積,也是寫作的靈感和素材。」


寫作與教書
初進文壇就受矚目,丘秀芷下筆很勤,創作量豐富。最喜歡寫小說,「那種年齡比較愛編故事」,是中央、聯合、新生等報副刊的常客,參加雜誌徵文比賽也屢屢得獎。關於寫作技巧,她說:「文藝函授學校那一套理論很有用。」
當年慧眼識英雄的指導老師李樂薇認為:「很少作者使用文字像丘秀芷這樣自由。她不大在技巧上費工夫,寧可帶點樸拙。行文用語有她自己的安排,看似漫不經意,可是一點不亂。就像天上的星星,這裡幾顆,那裡幾顆,很巧妙地各自在它們的位置上亮著。」
比起今日,當年稿酬的確「從優」。寫作一年,丘秀芷就為自己掙得進世新的學費。民國52年考取世界新專編輯採訪科,不必再「過門不入」,終於可以「登堂入室」。在世新當「大姊學生」那三年,十分用功,除了必修科目,還旁聽了不少課。課餘仍然勤寫不輟。民國53年大豐收,花開並蒂,先後
得到《自由青年》小說比賽第二名,獎金三千元;《幼獅文藝》小說比賽第三名,獎金五百元。「當時一學期學雜費七百元,這兩筆獎金把後兩年的學費都湊齊了。」民國54年,她開始在《新生報》副刊連載長篇小說〈風飄蓬飛〉,又被《徵信新聞.人間副刊》推薦為「有前途新人」。
「秀芷」的筆名,是堂伯父念臺(丘逢甲之子)取的。丘念臺為第一任台灣省黨部主委,是光復後台灣人中官階最高者。「堂伯父說,既然我幾個姊姊都是秀字輩,叫秀卿、秀閨、秀慧、秀玉,筆名就叫秀芷吧!」這筆名取得好,因為她從小就愛花花草草,「小學都一路摸花扯草走去上學。」
世新畢業典禮之前,弟弟已悄悄拿著她寫作四年的剪報去找豐原中學校長。於是,民國55年丘秀芷就憑著這20萬字的寫作成績,拿到豐原中學國文老師的聘書。「我不是教育科班出身,但憑的是一顆疼愛學生的心。」在學校,她是出名的「不打學生」的老師,也從不記學生的過,卻叫學生「害怕」,
因為「我會不惜耗費時間和他們周旋到底。不念書的,盯著他們念;行為不好的,就到家裡拜訪。我監考時,沒人敢作弊。」
可能求好心切,教書不到三年,在課堂上胃出血休克,住進醫院。從此,身體每下愈況,教了五年半,不得不丟盔棄甲,結束粉筆生涯。
「奇怪,童年少年時,像野鹿一樣亂跑,除了有一次騎腳踏車去撞牛車,削甘蔗差點把左手食指削去一層皮,留下手腳疤痕作紀念之外,從沒有內在的病痛。成年後,突然變成林黛玉,體弱多病,可能是發育階段營養不良造成的。」為人妻為人母之後,患上嚴重的貧血,十次坐車九次暈。辭去教職全心
當家庭主婦,頸椎又長骨刺,痛得兩眉間習慣性地皺出一個「川」字。


共譜協奏曲
丘秀芷和符兆祥結婚,堪稱「文壇絕配」。「沒認識符兆祥之前,以為他很老。因為初中就看過他的作品,後來(民國50年左右)又在報上得知他獲香港時報巨額獎金小說徵文第一名。」讀世新時,丘秀芷也小有文名,有一天隱地託劉靜娟轉告,高一屆的政工幹校新聞系學長符兆祥想認識她。丘秀芷的
答覆是:「他自己不會寫信啊!還那麼囉嗦。」那是民國53年,符兆祥在東引服役。通信三年,直到他調差台中,兩人才初次見面。「他第一次來我家很好笑,竟然帶一籃橘子,也不想想我家是種水果的,簡直是挑柴入山賣。」
民國57年,符兆祥託文壇前輩朱夜、墨人到丘家提親。年底結婚時,文藝界猜測「這對夫妻一定不長久」,沒想到至今相安無事。丘秀芷的說法是:「當初以為兩人都寫作就是天作之合,指望譜出協奏曲,怪的是老找不到和絃。後來終於了悟:現代音樂就是『不和諧』的音樂。」
兩人都不浪漫,「相識到結婚沒牽過手」;婚後分處兩地,符兆祥跟著單位走,丘秀芷住豐原,四年後才正式「同居」。丘秀芷辭職後,帶著一兒一女到台北團聚。「住在一起,摩擦方大了。他這人脾氣壞,嗓門大。後來想想,犯不著跟他生氣,跳到另一個角度看,反而覺得有趣。」
以弦樂來比喻婚姻,是因自小家中充滿樂音。父親常和同好彈奏國樂,兄弟吹簫弄笛,加上姊姊們歌聲嘹亮,丘秀芷的音樂素養自然豐厚,歌聲在文壇也赫赫有名,屬「聲樂」級。小學就參加全省最早成立的國小合唱團(福星),常上電台和中山堂演唱;一般人怕看五線譜,她卻覺得「記豆芽菜比背ㄅ
ㄆㄇㄈ容易得多」。初中是台中女中合唱校隊一員。民國 50年參加中華合唱團,曾遠征金門、烏坵、台南、高雄,唱〈金門頌〉、〈中華民國讚〉、〈問鶯燕〉……,「有時唱得大家歡欣,有時共同流淚。」民國52年和幾位朋友組織音樂研習會,每人花五元買一本「世界名曲101首」,練四部混聲合唱;次年青年節正式成立樂友合唱團。在世新讀書時,也加入世新合唱團。合唱團夥伴感情好,除了合唱,還經常「合吃」,聚在一起動手做菜。

小時候當過「游擊隊長」的丘秀芷,這十多年來也帶著文友東征西討,吃遍美食,難怪「朋友間有一個錯誤的印象,以為我很會做菜。」她說自己燒的菜「南不南,北不北,有時十分可口,有時連自己都難以下嚥。客人的反應也是如此,覺得某一兩樣很對胃口,其他的簡直不倫不類。」所以變成這樣,
主要是學烹調的過程也是「游擊」式的。年少時,家中所見只有粗茶淡飯。高二有回到江蘇籍同學家吃到涼拌大頭菜,驚為天人。反正家中菜園多的是菜蔬,很快學會幾樣涼拌菜。又從一位四川籍同學媽媽那兒學到泡油菜和泡豇豆,拆封食用,不得了,家中人人多添一碗飯。「媽媽連忙叫停,說這種下飯的四川泡菜不許再做,否則我們欠米店的錢更多了。」她也曾在兩位長輩家學包不同口味的餃子。婚後,符兆祥居然說她做的菜是「給豬吃的」。「他這人連電鍋飯都煮不熟,還很會挑嘴。哼!」老公找了幾位老廣朋友來家示範,教她做廣東菜,又帶她到姨媽家見識「海南島雞湯粉絲」。所以她常說自己燒的是「聯合省」的菜。


上山下海辦活動
在新聞局16年,丘秀芷歷任十位局長,以不變應萬變,凡事盡力而為。之前沒當過公務員,剛上班時,邵玉銘局長說:「只有妳寫的公文不像公文。」(局長不知她自小就是自由派。)至於工作內容,「起先他們叫我做什麼,我就做什麼。後來點子越來越多。」每年辦「文藝上前線」,帶作家去金門
、馬祖、澎湖;又辦「文化下鄉」,先是請名人名嘴到各鄉鎮演講;後來改以「修心養性」為主,和慈濟、中央日報、自由時報等單位合辦,帶專家學者、改邪歸正的黑道人士到全省大小監獄演講,或請肢障的「廣青合唱團」、盲胞「全方位樂團」去演唱,或帶作家去指導創作,鼓勵受刑人重生。
九二一大地震後,丘秀芷更常帶隊去中部災區訪問,除報導災區重建,還說:「去消費也是實際的關懷啊!我們把活動辦到那裡,對災區多少有幫助,大家不妨多買一些當地的產品。」
那些年,她幾乎每個週末、假日都在外面辦活動,「全省走透透」。怪的是,身體反而變好,也不怕暈車了,文友們都說她越來越年輕有活力呢!遇到意見多的人,情緒也不再受影響,心想「最壞的人在我家」。
更令人佩服的是,她還有勇氣帶全盲或幾近半盲的「全方位樂團」到歐洲巡迴表演。帶明眼人搭車、搭機都夠煩了,何況是一群必須雙手搭在前人肩上如列車般緩緩前進的視障者,又帶著笨重的樂器。別人以為她付出不少,她卻自認得到更多,從不覺得這些肢障或視障朋友是累贅。「事實上,他們以過
人的才華幫我辦成功很多活動,得到很多好評,更讓我身心成長不少。」

樸拙文字散發大地芬芳
即使南奔北跑,忙著辦活動,丘秀芷始終沒有放下寫作的筆。她不愧是田園兒女,從年輕寫作就以樸拙自成一格。楊柳青青說她的文章「沒有擦粉」;不濃妝豔抹的文字自然散發大地芬芳及人間情愛。
丘秀芷能寫小說、散文、傳記、報導文學及兒童文學,得過各種文類獎項:民國65年,自強獎章小說獎:民國66年,中國文藝獎章散文獎;民國68年,中興文藝獎章小說獎;民國70年以《丘逢甲傳》獲中山學術基金會傳記文學獎;民國72年以《悲歡歲月》獲國家文藝散文獎。
最辛苦是寫傳記,「那真是自討苦吃」。《丘逢甲傳》寫了兩三年,《蔣渭水傳》長達六年,「寫到後來好像生了幾場大病」;她把這工作比喻為「鐵杵磨成繡花針」。每每攤開一桌的書籍資料文稿,「在老公看來,一個日夜埋首書中磨筆尖的女人,比夜夜磨刀的女人還可怕。」
新聞局的工作,讓丘秀芷的寫作也走了出去。近三年在雜誌所寫的「台灣行腳」系列,就是十多年辦活動累積的腳印。「以前的辛苦,其實是日後的資產。」她又喜歡拍照,圖文並茂,寫起來有趣又有意義。
受過新聞訓練,丘秀芷發揮報導文學功力,二十多年前就追尋過先民足跡,完成《番薯的故事》一書。她說當時自己「即使年逾不惑,仍然很容易血脈賁張。埋首史籍,看先民血淚斑斑,跟著心中淌血。」於是到鄉間、到離島,去前線、去山裡,向睿智的耆老求救,和村夫農婦做朋友,跟販夫走卒交談
。小小土地廟、萬善祠、有應公廟、龍山寺、天后宮、城隍廟,一一拜謁。金門小巷裡看旗竿座,馬祖斜坡上看古代防匪牆,北埔龍穴上看天水堂。深深覺得「唐山過台灣的故事聽不完,先民開拓史一頁比一頁吸引人。」她不忍獨享,所以整理、轉化成文,先後在幾個報章雜誌開闢專欄,如「先民的腳
印」、「寶島拾零」、「台灣鄉土誌」、「寶島開講」……。「捨去風花雪月,丟開無病呻吟,我採摘的全是生活中踏踏實實的足跡。」
  而今,丘秀芷依然邁著「台灣行腳」,一步一步,踏踏實實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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