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小就是個孤獨的孩子

祖籍江西,生於重慶,五歲自南京遷台,在新竹長大,張系國說:「我從小就是個孤獨的孩子。小時候因為矮胖,又不擅運動,永遠是同學捉弄的對象。 每天中午,我都要經歷一番難堪的考驗。」那年頭,大家都帶便當上學,「我的便當特別大,媽媽一做就是三層。」一到中午他便焦急地在教室門口等值日生拿回蒸 飯的竹籠,眼睜睜看著竹籠裡的便當一個個被人取走,最後竹籠空了,「我只有含著眼淚,在教室裡到處搜尋我的便當。全班同學一邊吃飯,一邊欣賞我笨拙的樣 子。」惡作劇的同學,每次都把他的便當藏在不同的地方。「最精采的一次是藏在國父遺像的玻璃鏡框後面,我根本拿不到。」等他從視聽教室借了高凳子回來,鏡 框後面的便當又不見了。「我憤怒地在講台上走來走去,只聽到撲的一聲,藏在講桌木架上的便當被我震動得掉下來,飯菜撒了一地。」全班大笑,只剩他滿臉通紅 站在講台上,又餓又氣,還必須裝作無所謂。因為知道即使大發脾氣,也找不出惡作劇的人;即使找出他,也打不過他。「同學們都巴不得我不顧一切找人打架,他 們就更有樂子了,可以把我按在泥地上吃砂土,每個人上來捏一把,等到老師快來時就一哄而散。老師從來不相信我是被欺負的弱者,因為他出現的時候總是看到最 後一幕——我從地上爬起來,正拿砂土扔向別人。」那時沒有人會還手,耳邊卻響起大家幸災樂禍的指控:「張系國打人!」「張系國去碰國父遺像!」「張系國把 飯菜灑在講台上面!」所以他常被喊到訓導處靠牆罰站。


在閱讀中找回尊嚴

從小飽嘗被歧視、被誤解的滋味,他厭恨上學,害怕面對那些不懷好意的同學和老師。「只有在自己的小天地裡,只有當我面對書本的時候,我才感覺像 個人,才能拾回自己的尊嚴。」《塊肉餘生記》他讀了一遍又一遍,幻想自己是大衛.科波菲爾,從惡毒的繼父家出走,到處流浪。幻想自己是「海狼」拉森,揮動 著肌肉緊實的手臂,迫使那些欺負他的同伴大聲求饒。幻想自己是「沙漠之狐」隆美爾,站在戰車頂上神氣地發號施令。「只有在幻想的小天地裡,我才感到安全舒 適。」直到現在,他還下意識地害怕與人接觸,寧可透過筆尖和人交往。「這種孤僻的脾氣,大概一輩子也改不過來了。」
很難想像眼前神氣自信的張系國,小學時竟是那麼可憐的受氣包。小時候到底有多胖?「一百五十幾公分,八十多公斤!」上了新竹中學,直到高二才開 始長個子,但還是胖。竹中傳統的越野賽跑,總讓他跑得上氣不接下氣。「有一年最慘,堂堂跑最後一名,而且跟前面那一位足足差了半小時。兩個教官騎腳踏車護 送我,給我打氣,遠遠就看見辛志平校長雙手扠腰,站在校門口等著。」很多年後,辛校長提起此事還說:「張系國越野賽跑啊,我們都替他擔心。」當年到校長 家,辛師母也忍不住說:「張系國,你要少吃多運動,你實在太胖了!」讓他慚愧得無地自容。但一會兒聽見師母在廚房裡嚷:「來吃粥!張系國、呂新智,你們這 些胖子先來吃!」不禁莞爾,又趕緊進廚房盛了一大碗粥。
運動倒數第一,不過他的學業成績可是名列前茅。高三上學期結束,知道自己保送台大電機系,他開始每天晃來晃去鬼混,同學們眼紅,表決壁報歸他一 人負責。他倒是如魚得水,「從頭到尾自我發揮,雖然字寫得很難看,但是可以把自己的文章放上去。」他還在壁報上批評時政,大唱反調,教官緊張得把辛校長請 來,校長看了看,卻什麼也沒說就走了。「他至少可以記我一個過,就不怕被連累。」他覺得辛校長這種寬宏大量不僅當時少見,也勝過現今許多檯面上的人物。


開始寫稿到自費出版

高三下學期,不必擔心升學,張系國開始寫稿。參加《新生報》副刊「我的爸爸媽媽」徵文,雀屏中選,主編童常特別寫一張歡迎投稿的紙條,給他很大的鼓勵,此後就常在《新生報》副刊發表小說。來台北上大學,他甚至成了童主編兒子的家教。
他一直到大學才脫離胖子行列。「這要歸功於宿舍伙食太差,沒有油水,自然就瘦下來了。」念理工科是應父親期望,寫作才是個人志趣。一九六三大二 那年,張系國開始向《聯合報》副刊投稿,獲主編林海音賞識,短篇小說〈勝利者〉、〈釣魚〉相繼於當年五月六日及五月二十四日發表,從此成為聯副常客。同年 十二月,他甚至自費出版描寫一九五○年代台灣小鎮迷信基督教的長篇小說《皮牧師正傳》,委託皇冠出版社代銷(此書一九七八年由洪範出版社重新印行),花了 六千多元印行一千本。在這之前,喜歡哲學的他也自費出版過自己翻譯的《沙特的哲學思想》。當時沙特還沒得諾貝爾獎,沒人要出版,他花三千元印了三百本,免 費送人。自費出這兩本書,花掉他當家教一年多的全部收入。「當年真做過不少做事。」後來沙特得獎,一九六三年八月,雙葉出版社主動重新印行張系國這本譯 作,不過沒給現錢,而是在書局為他開立三千元的帳戶,買書時可抵書款。
他愛讀書更愛逛書店,但自喻「項羽的門徒」——項羽這人最沒耐性,讀書往往略知其意而去;他讀書亦有此病,常讀完第一章就想跳到最後一章。所以 自我調侃:「我逛書店,最不吃虧,站在書店裡半小時,便偷讀了幾本書去,也算雅賊。」他這麼說,是覺得少數名著之外,大部分的書都不耐精讀,「但總還是有 書值得精讀。例如從前服兵役時,就是啃一套吉朋的《羅馬帝國興亡史》,至今受用無窮。」
除了大二寫的長篇小說《皮牧師正傳》,他在大三、大四時期的短篇作品初次結集以《亞當的肚臍眼》為名,由雲天出版社印行。一九七八年洪範重新出版,改名《孔子之死》。


教書與寫作並行不悖

一九六六年台大電機系畢業,張系國獲保送赴美國柏克萊加州大學攻讀電腦科學。初到柏克萊,他曾想改行念人類學,託許倬雲教授寫了介紹信,去見人 類學者愛德哈教授,對方勸他:「你先不用急,等兩年後念完碩士再轉系。」誰知他九個月拿到碩士學位,在柏克萊兩年已戴上博士帽,於是打消轉行念頭,心想留 在本行教書也不錯,生活穩定,可以安心寫作。
因為天性不愛被別人管,「一有人命令我做事,就受不了!」教書、寫作算是他理想的「歸宿」了;所以「這麼多年來,雖然不是很喜歡科學,也可以忍 受。」楊牧說:「張系國是今日文學界的異數。他以科學的專業訓練維生,卻以文學知名。每日接觸的是電腦,但人的掙扎才是他所關心的問題。」
從十九歲寫作至今,張系國知道自己的技巧已經純熟,「到了六十歲還能推陳出新」,而且「可以用三十字寫成的句子,絕不寫三十一字」。他堅持「對小說家而言,簡潔是一種美德。」寫小說靠經驗,寫得好不好,一下筆便心知肚明。
寫短篇,他一向遊刃有餘,但對只能利用晚間寫作的人而言,寫長篇小說簡直是樁苦刑。他說:「沒有願景,寫不出長篇。」目前為止,他最滿意的長篇 小說還是《棋王》。雖有多部長篇代表作,可自「城」三部曲後,他還未有長篇問世。「寫長篇,vision很重要。」張系國把vision譯成中文的 「氣」。「有氣,長篇才能運轉自如,不管是文氣、名氣、才氣……他打趣自己:「現在氣不是很足。」不過,明、後年完成「民生主義」五書之後,他的下一個十 年計畫是再回去寫長篇科幻三部曲。他做事極有條理,《遊子魂組曲》、「城」三部曲、「民生主義」五書,都是十年寫作計畫。


說故事的人

張系國自認「從來就是個愛編故事、講故事的人」,所以一開始創作就以小說為主,甚至希望未來自己的墓誌銘上寫的是「小說家」或「說故事的人」。 喜歡《紅樓夢》的他,以章回小說方式寫成《我們戀愛吧!電腦》,並借用紅樓夢人物來介紹電腦,例如DOS系統就像賈府的能幹女管家王熙鳳。
身為電腦科學家、美國匹茲堡大學教授,張系國說:「我不愛算命,卻最喜歡看幸運餅(fortune cookie)裡的籤條,遇到重大疑難一定去中餐館(當然又可解饞,一石二鳥),有時還依計行事。」追問原因,他竟然說出外星人的語言:「我們可能都是別 人造的電腦程式,這不可怕。他怎麼跟你通信?可能送張籤條給你。我覺得那比算命還準。」有多準?「百分之百!因為這是一種自我詮釋。如果我心裡沒有事,那 籤條毫無意義;當我心裡有事,拿到籤條就可以自己解釋出一番道理來。」
啊!難怪他說:「好的小說家大概都是哲學家吧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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